撰文 / 马晓蕾

福特F-150是美国最畅销的皮卡，它的纯电动版本F-150 Lightning一经推出便闪耀在聚光灯下。由于采用了铝制车身，实现了减重增速的效果，它能够像高性能跑车那样在4秒内从静止加速至60英里/小时（96公里/小时），且不排放任何废气，也不产生噪音。它可以安静地从你身边驶过，不会引起你的注意。

然而，在遥远的巴西亚马逊雨林，它弄出的动静却不小。因为这里是福特F-150铝足迹的起源地。

在福特最古老的装配厂——有着近100年历史的迪尔伯恩Rouge装配厂，采用了铝制车身的F-150 Lightning从这里下线。这些铝都是从哪里来的？它们的上家是一个零部件制造商，再往上是加拿大的一家冶炼厂，再往上就是它们的第一站巴西亚马逊河的中心地带。

在那里，有一家MRN矿场。船只沿着亚马逊河将铝土矿从MRN运到一家名为海德鲁（Hydro）的冶炼厂，将其精炼成氧化铝，再运往其他地方。

MRN铝矿一直面临环境污染和土地侵占的指控。如今，海德鲁冶炼厂也被认为是导致成千上万人生病的罪魁祸首。冶炼厂周围社区的11000名居民对冶炼厂的所有者挪威海德鲁公司提起了集体诉讼，指控该公司污染了当地水源。

诉讼中提到，在铝土矿被提炼成氧化铝的过程中，产生了一种毒泥，这种副产品中含有高浓度铝和其他重金属。原告声称，海德鲁的行为给当地居民带来了健康问题，如癌症、脱发、神经功能紊乱、出生缺陷和死亡率上升。

因海德鲁冶炼厂而饱受健康摧残的当地居民▼

这里的居民称，每过一天，他们就离死亡又近了一步。有的婴儿出生时皮肤破损器官裸露，有的家庭里有8个人得了癌症……这些都指向了海德鲁公司。

被忽视的铝足迹

F-150 Lightning电动车于2022年4月投产，被福特公司誉为“未来的卡车”。车辆是美国最大的碳排放源，电动车转型对政府的减排目标至关重要。

而这一转型需要铝，且需要大量的铝。汽车制造商，尤其是那些转向电动汽车的汽车制造商，都对铝制部件有需求。

据咨询公司Ducker Carlisle称，在北美，一辆汽车含有约500磅的铝，几乎是20年前的两倍，而电动汽车则多出约150磅。福特公司在2015年将燃油版F-150的车身材质从钢改成了铝，而在电动版中使用了682磅铝，这还不算电池和其他预装部件中的含量。

彭博新闻社的一项调查发现，除了海德鲁公司提供的材料外，大部分包裹皮卡的铝也可以溯源到亚马逊。

对于追求低碳的消费者来说，电动汽车的环境和社会成本可能比想象中要大。刚果的钴和铜、智利的锂、印尼的镍都已经被证明造成了人员伤亡。但是，铝供应链上的损害在很大程度上没有被重视。在海德鲁等公司2022年宣布为F-150电动车提供铝制部件后，铝的足迹才开始追踪到巴西。

研究人员发现海德鲁冶炼厂周围的河流和小溪都被有毒金属污染了。有些金属的含量比专家认为的安全水平高出57倍。当地居民提供的体检报告显示，体内金属含量严重超标，一位妇女的头发中的铝含量是极限值的175倍，血液中的铝含量是81倍。

劣迹斑斑的供应链

海德鲁最大的股东是挪威政府。在2018年海德鲁冶炼厂所在区域发生了洪水，而该公司在洪水期间排放了未经处理的废水后，被巴西当局罚款610万美元，并暂停生产。

虽然该公司一直否认有任何不当行为或罪责，但它早已劣迹斑斑，在巴西有5起相关案件。在荷兰也面临集体诉讼，要求海德鲁公司对10起导致污染和损害社区健康的事件负责，其中一半以上是在2011年收购巴西冶炼厂之前。海德鲁公司均否认了这些指控，

福特公司的一位发言人说，该公司正在调查相关问题。

福特在亚马逊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28年，当时亨利·福特（Henry Ford）开始尝试创建一个橡胶种植园和工业镇。他的想法是为在Rouge工厂下线的汽车的轮胎采购原材料。由于忽视了当地的种植条件，最终没有生产出多少橡胶，还破坏了当地景观，最终放弃该项目。

MRN铝土矿位于亚马逊河支流沿岸的一片国家森林中，1979年开业，每年从雨林中产出1200多万吨铝土矿。1984年，MRN开始将未经处理的采矿废物通过管道输送到附近的巴塔塔湖，当地居民依赖该湖的水和鱼。如今湖水都变成了茶色，鱼类都遭到了污染。

当地环保局承认它未曾检测水质，但在过去20年里，它对MRN的29项违规行为罚款超过650万美元，包括释放液体或固体废物。该机构的一位发言人说，MRN已经支付了不到该金额的10%。MRN表示，它正在对这些罚款提出上诉，在作出裁决之前不需要支付。

由于许多矿场位于亚马逊雨林深处的偏远地区，在过去十年中，环保机构形同虚设，没有进行定期检查。

MRN的首席执行官吉多·格尔曼尼（Guido Germani）说，他相信扩建许可证会得到批准，因为目前的采矿区只剩下五六年的铝土矿储备。他说：“巴西政府知道这个矿对供应链有多重要。我不认为有一个政府当局或利益相关者会让这个矿死掉。”

制造氧化铝使用的是19世纪开发的一种能源密集型技术。铝土矿与苛性钠和石灰混合，在高压罐中加热，从红泥中提取白色粉末状的氧化铝。残留物可能包括铝以及砷、铬、镉、铅和镍。

化学家西蒙·佩雷拉（Simone Pereira）多年来一直在研究冶炼厂周围26个社区的饮用水，除两个社区外，他发现所有社区的铅含量都很高，还有铝、磷和其他金属。佩雷拉说，铅是一种致癌物，它能杀死人。

佩雷拉和一个研究小组发现，冶炼厂周围土壤中的铅含量是法定限度的两倍，可能来源于氧化铝工业尾矿池的泄漏。鱼类的铅含量超过了法定限度，水中的铝浓度比正常水平高出57倍。他还检测了居民的头发，发现90%的样本中铝的含量升高，是极限值的三倍之多。

隶属于巴西卫生部的Evandro Chagas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发现，生活在巴卡雷纳工业区的人血液中的铅含量是建议水平的10倍之多，远远高于较远的一个社区。该研究所的公共卫生研究员马塞洛·利马（Marcelo Lima）说，对铝、镉、锰和钡的测试也显示超标。

铅在骨骼中积累，可导致肾脏和神经系统的损害。过量的铝会导致儿童脱发、肌肉无力和发育迟缓。利马说，出生缺陷、脱发、消化系统疾病、皮肤病、神经系统功能障碍和癌症，都可能与冶炼厂周围的有毒环境有关。他说，即使污染源消失，多年后人体内的铅含量依旧会在体内保持高水平。

审核漏洞

有趣的是，海德鲁和MRN 2022年都获得了“铝管理倡议”（Aluminum Stewardship Initiative，ASI）的认证，这是一个位于澳大利亚的组织，该组织称其使命是促进负责任的铝采购，其成员包括海德鲁和力拓等主要生产商。认证包括审计、实地考察和收集公共信息，以确定一个公司是否符合该组织的标准。

福特F-150 Lightning的基本价格为56000美元。右边的Lariat车型起价为74500美元▼

福特公司表示，当它在2015年将内燃机版本的F-150的车身材质从钢转为铝时，每辆卡车的重量减少了700磅。起初，美国铝业公司是主要供应商，但在2016年美国铝业公司将其零部件业务从其原材料业务中分离出来后，其他公司也加入进来。

美国铝业公司（Alcoa）的传统零部件制造业务Arconic，印度Hindalco Industries旗下的Novelis，法国公司Constellium都是Lightning的铝制部件供应商。

根据彭博社的披露，这三家公司都从加拿大魁北克省的美铝或力拓冶炼厂购买的铝，而这些冶炼厂都从海德鲁采购氧化铝。

这些冶炼厂中最大的是位于魁北克的云雀铝业公司（Aluminerie Alouette），是美洲最大的冶炼厂，力拓拥有40%的股份，海德鲁拥有20%的股份。云雀称其75%的氧化铝都来自海德鲁冶炼厂，并直接或通过Trafigura Group等中介公司将铝锭运往美国。海德鲁说它的铝矿土也是依靠此类中介公司运输而来的。

根据加拿大政府的统计数据，2021年加拿大进口的氧化铝中，约有90%来自巴西。几乎所有的铝土矿都来自亚马逊地区的矿场。根据海德鲁的数据，海德鲁冶炼厂将29%的产量送往加拿大。美国每年需要500万吨铝，但该国的产量不到100万吨，有75%是从加拿大进口的。

力拓和Arconic公司拒绝就其供应链发表评论。美国铝业公司表示，它为其供应商制定了环境、人权和可持续发展的指标。Constellium公司的一位发言人说，它的所有供应商都被要求签署一份行为准则协议，并遵守负责任的供应链管理政策。

福特公司也表示其使用ASI认证来审核供应链。

福特公司计划在2023年将F-150 Lightning电动车的年产量提高到15万辆，起售价5.6万美元。而海德鲁案原告方的律师说，这是以人民的健康，社会的不公正和环境的恶化为代价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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